阴阳怪师
“哎呀～老人家我，今天想要一个老罗肉夹馍，嘿嘿……”
“非常棒的选择，但是您能点菜单上有的餐点吗？”
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老人声音和张二哥不耐烦的回应，我丢下了油锅旁边的活计，悄悄走到点餐窗口旁边向外望去——
那个邋邋遢遢的老头陪着笑脸，一只手揪着自己的络腮胡子，另一只手不安地在衣服上搓动着，又开口对收银台前的张二哥说：“哎呀，真是不好意思……可是我今天就想吃老罗肉夹馍。”
“汉堡的话，本店是有的，但是没有您说的老罗肉夹馍。如果您一定想要，请去找别家去。”张二哥毫不留情，他本来脾气也不怎么好。
看样子还要争很长时间，我回头熄了炉子的火，推开厨房的门走到张二哥旁边，免得他又像前几次一样冲着客人口吐芬芳。
“只有这里有老罗肉夹馍卖，我是知道的。”邋遢老头就是不愿意妥协。
“能请您抓紧时间点菜•单•上•的•菜了吗？客人们都在等着呢！”张二哥终于连职业假笑都不做了，因为这一句话，排在邋遢老头后面的长龙也骚动了起来。
“对啊，老头，能不能快点啊！我都饿死了！”
“不想买快走，别在这耽误大家的时间！我下午还有工作呢！”
“你每天中午都来捣乱，是不是有毛病？”
“店长！店长呢？赶紧把这个傻子疯老头子轰出去啊，还想不想挣钱了？”
眼看顾客的情绪逐渐失控，餐厅角落里的小门终于打开了。
“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吵哇？！”
一个身材有点矮短粗的中年男人——没错，就是我们家老板——站在里屋的门口，推了推眼镜，目光扫过收银台前的长龙，在目光落到邋遢老头身上时，他本来就拧着的眉头锁的更紧了：“又是你！”接着怒气冲冲地扬起手，指向墙上贴的菜单，“能不能请你点菜单上有的东西？”
我犹豫了一下，走到沈老板旁边：“沈老板，等……”
邋遢老头却抢先开了口：“我算过，除了这里以外没有地方能卖老罗肉夹馍了！”
“先生，这里没有老罗肉夹馍卖！很抱歉不能为您提供服务，请回吧！”
沈老板比张二哥还要不留情，要知道，这个屑老板从来没有赶过客人，相反，这是个恨不得把所有行人都推进这个小餐厅里让他们花钱的主。
“这不是对几十年的老顾客应有的态度！”邋遢老头终于塌下了脸，嘴里嘀嘀咕咕地走出了店门。
终于能够继续营业了……我心里松了口气，回到了厨房的灶台前。因为那位邋遢大叔的关系，接下来要处理的点单数量可能要突破天际。
毕竟，这里只是一家小小的快餐店，一个坐角落办公室的老板兼经理、一个站在前台的收银员、两个在厨房忙活的员工罢了。菜单也绕不开汉堡薯条可乐这一类，不过为了满足更多客人的需求，我们也会准备一些三明治饭团关东煮什么的。
托食物美味多样（而且便宜）的福，这家小店的来客还算络绎不绝。
总算过了中午的高峰期，我胡乱用围裙擦了把汗，把剩下的活儿推给了跟我一样站厨房的大武，敲开了沈老板的门。
是的，有一件事我要向沈老板确认，不然我晚上要睡不好觉的。
“什么事，小子？”沈老板取下眼镜，有些惊讶地看着我。
办公桌后的光头中年男人正在计算这个月的盈亏细节。为什么这种事要老板亲力亲为？——只是他不想花钱请会计。我甚至觉得要不是我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整个厨房，他也会把大武给辞退了。
嗯，屑老板。
“那个……中午的……老大叔。”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邋遢老头，“我记得他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几十年老顾客？”
“这又怎么了？”沈老板扬起眉毛。
“可是他是最近一个星期才开始来我们店捣乱的，不是嘛？”我说出了疑惑，“况且，咱们这个小快餐店也没有几年的历史吧？他为什么说自己是‘几十年的老顾客’？我觉得那个大叔语气挺认真的。”
“……本来，你把它当成一个老疯子的疯言疯语就行了。”沈老板少见的叹了口气，“但是我知道你小子的脾气，你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家伙。”
“我在大学修过一点相关知识。”我说，“我实在不觉得那个大叔是精神病患者。”
“哼。”沈老板不屑地轻哼一声，接着把手中的纸笔和计算器放了下来，“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说法。几年前，我比现在要穷得多，能在这条街上开店，也是托了几层关系从老店主儿子手里低价买来的。”
“那么老店主的店就是……”
“没错。”沈老板点头，“老店主姓罗，大家都习惯叫他老罗大叔。他开的也不是我们这种样式齐全的快餐店，只是一家小铺子，只卖油炸三明治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我呼出一口气，“老罗大叔的三明治那么受欢迎？都过去几十年了还有回头客呢。”
“是啊，听说老罗大叔做三明治颇有一套，三明治里的肉饼不知道是怎么做的，比其他店好吃的多，卖的也特别多……”沈老板的声音逐渐低沉，“如果咱们能知道那种老罗肉夹馍的做法……嘿嘿，嘿嘿嘿……”
“老板？沈老板？您刚才露出了好像偷不到蟹皇堡秘方的痞老板的表情！！”
就这样，因为对老板出言不逊，我被这屑老板从办公室里赶了出去。不过，作为一个小厨师，我个人还是对那个“老罗肉夹馍”有些兴趣——不，是非常感兴趣。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和所谓的秘方完全勾住了我的探索欲。
“你这么想知道？不如我来帮你问问看？”神野在扣扣上听了我的牢骚之后，回了这么一句话。
“真的吗？你人真好！”我握着手机喜出望外，字都险些打错了。
“你知道我弄完文件打开手机一看50来条未读信息是什么感觉吗！”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神野的不耐，“从下午四点到五点，每分钟一次的给我发消息，不就是想让我帮忙么？”
神野轩，中文名李轩，是我们灵异小说爱好者群的一个大佬，也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。据他自己称，他的父亲是中日混血，爷爷是一位研究华夏文化的东瀛学者。“神野”这个姓继承自父亲家，而身份证上的“李轩”则是用了母亲家的姓氏。
为什么说他是大佬？这么说吧——我曾经是一个无神论者，直到神野把柳叶沾牛眼泪抹在了我眼皮上。
“我家欧叽酱的本家是阴阳师大家，外婆她老人家是白事知宾、外公是个风水先生。”神野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生无可恋。
“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？”我当时追问了他好久。
“……所以我们家经常因为两边玄学方术的差别吵起来。”神野掩面，“你绝对不会想经历的，各种符纸满屋子乱飞的场面。”
…………
除非特殊情况，快餐店一般在晚上九点之后锁门。
比如今晚。
沈老板凝视着收银台后的我，完全是一副“这小子要干坏事”的表情：“陈树，你确定要留下来值夜班？”
“对，今晚我有个朋友加班到很晚，我想留下来招待招待他。”我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。
“你说的那个朋友……”
“不，并不是我自己。”
“什么？唉算了。钱要照收，别给他打折！”这屑老板留下这一句话和一串钥匙之后就离开了。
我个人觉得上晚班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，门外夜深人静，衬着快餐店里的气氛也和平常不太一样了。今天晚上几乎没有客人来吃夜宵，我在前台等的昏昏欲睡，直到神野推门进来的声音把我吵醒。一看时间，正好十一点半。
“你可来了神野~”我递给他一块已经冷掉的汉堡，“我还真怕你鸽掉我呢。话又说回来了，你这次答应的可真爽快啊，比咕丽西他。”
“びっくりした，你发音是真的不标准。”神野轩一脸嫌弃地接过汉堡，“你说的这个事情……还挺有意思的，而且我也想尝尝看，老罗肉夹馍。”
“这次准备怎么做？幽灵电话？占卜术？啊，难道要请灵上身？”我搬个凳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，老实说，能看到神野展示这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，我是真的相当期待。
“哪用这么麻烦。”神野也没有客气，捧着汉堡就吃了起来，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支又长又粗的蜡烛，“直接把老罗大叔叫出来问他。”
“这……直接把已经去世几年的老罗大叔叫出来？还当面问他？你是魔鬼吗？”我整个人都惊呆了。
“嗯。”神野埋头吃汉堡，正眼都没看我一下，“老罗大叔在这个地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三明治，和这里的感情还有因果都很深，我们可以直接把灵体召唤出来。到时候你想问什么就当面问吧。”
“听、听起来有点可怕……”我一想到和一个入土不知多久的人面对面唠嗑，就感觉脊背发凉。
“放心，有我在呢。”神野安慰我。
也是，有这么一个阴阳带师在，就算真的发生什么应该也没问题。我一边这么想着，一边放宽了心。
午夜十二点，神野指挥我关上店里所有的灯，自己在正中央的桌子上点燃了蜡烛。不知是不是材质的原因，这根蜡烛的光并不是普通的橘红色，而是黄色中带一抹诡异的绿色。
等蜡烛烧了一会，神野拿出一张符纸——上面画满了我看不懂的花纹——用蜡烛的火光点燃了它，符纸所化的烟慢慢飘散在空气中。与此同时，神野开始以一种奇怪的腔调喊话：“老罗大叔……老罗大叔……”
我记得神野向我解释过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，这是阴阳先生们一种独特的“鬼语术”，停止用鼻子呼吸时说话，听起来就像感冒了一样。这样，话语中就不会带有鼻子呼吸时特有的“生气”，能让灵魂鬼怪听得更加清楚。
“有失远迎。”
猛然间，神野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，我精神一振，赶忙定睛看向蜡烛的方向。
不出所料地，蜡烛与符灰混合的烟雾以无视物理规则的方式在空中快速旋转起来，紧接着，烟雾中透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——一脸的络腮胡子和死鱼眼，还有稍显滑稽的白色厨师帽。果然没错，这个人大概就是那个神秘的老罗大叔了！
“啊，老罗大叔，你好，那个……”我的舌头兴奋地有点打结，“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话想说……总而言之，请告诉我老罗肉夹馍的做法！！”
在我和神野期待的目光中，老罗大叔的络腮胡子缓缓动了起来——然后冒出了一连串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，就好像水开了。
我一脸懵B，就连神野也颇感意外。他小心翼翼地移动了两步，让自己的耳朵靠近了一点：“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？这次请慢点谢谢。”
老罗大叔浑浊的眼睛动了一下，似乎是翻了个白眼，不过还是再次开始讲话——或者说发出那种开水般的声音。
这一次，神野都快贴到他脸上了，却还是无奈地摇摇头。
“不同地区的幽灵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方言，只有阴间鬼差才能与他们无障碍交流。”神野捂住脸，“我虽然听过不少，但是老罗大叔说的太难懂了。”
“既然如此……”我看着老罗大叔的面瘫胡子脸，灵光一现，“那能请你……帮我做一份看看吗？”
老罗大叔转过头，有些惊讶的看着我。
“神野！你能让他做到吗，用我们的厨房！再现一份老罗肉夹馍！”我激动地抓住神野的肩膀，既期待又忐忑地说。
“不，我不觉得他能用你的锅铲或者煎锅。”神野摸了摸下巴，顺便一把推开了我，“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……我们直接把老罗肉夹馍铺子召唤出来怎么样？”
“什么？你是魔鬼吗？”我瞪大了眼，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我的朋友。
“万物皆有灵，陈树。无论在华夏还是东瀛都是一条定律。”阴阳带师神野轩打了个响指，“老罗铺子也在这个地方有不短的历史呢，把店内的样子再现出来还是蛮容易的。”
神野向来是一个说干就干的性格。只消一会儿功夫，他就又画了一张新的符纸，几乎和上一张一模一样。随后将这张符纸再度用同一只蜡烛点燃，符纸燃烧成的灰在我们二人一鬼的视线中像沙尘暴一般滚滚而起。最终，一间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小铺子出现在了快餐店的正中央。
“我的神啊……”我看着几乎占满大厅的幽灵铺子发出感叹，一旁的神野得意地抱起了胳膊：“这里是神，有何贵干？”
老罗大叔看着那间有些老旧的小餐馆，头一次露出了柔软的表情。他缓慢地飘进灶台后面，系上围裙，开始默不作声地工作。
来了来了！我兴奋地跟着老罗大叔钻进小铺子的厨房里，身后神野也慢悠悠地踱了进来。
老罗大叔的炉灶已经飘起了白烟，切好的肉馅儿在铁锅上滋滋冒油，看上去相当诱人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期望闻到些什么——可是闻了个寂寞，虚幻的小铺子里只有纸灰的味道。
“咦？这味道……”神野刚进门，就皱了皱鼻子。
“怎么了，是什么味道呀？”我酸溜溜的看着这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阴阳师。
“难道说……”这次神野没有搭理我，而是走到那一堆生肉馅旁边，“老罗大叔，你应该不介意我看一眼你的神秘配方吧？”
老罗大叔深深地看了神野轩一眼，没有说话。
神野扒拉了一下虚幻的生肉馅，从中捏起了一小撮。
“除了肉以外……糯米，嫩艾，五侯鲭……”神野一边嘀咕着，一边再次嗅了嗅，“还有一点点香灰吗？”
“香灰？噫，为什么要加那玩意儿？”我一边想着一边咧嘴。
“老罗肉夹馍不光是给生人吃的。”神野拍了拍手，“还向‘故人’卖，我说的对吗，老罗大叔？”
“……我只是给这些没有家的家伙们一点东西暖暖身子。”陌生的苍老声音突然响起，我愣了两秒钟，才反应过来是老罗大叔在讲话，“至于生意兴隆，是这些客人给我的小小帮助。”
“究竟是什么情况？你们二位在说些啥？什么叫给故人吃的？小小帮助又是怎么回事？还有，老罗大叔原来你会说普通话的嘛？！”我彻底陷入混乱中。
“老罗肉夹馍里面多出来的食料，都是一些祭祀食品。”神野拍了拍我的肩，递给我一张刚写好的字条，上面有七八种古怪的食材，“本来这些‘面粉包肉’种类的食物就可以用来祭祀。所以老罗大叔做出来的肉夹馍不光人能吃，那些游荡的孤魂野鬼也能品尝。那些无家可归游荡在外的幽灵们接受了老罗大叔免费的贡品，自然会进行报恩，比如帮他挡掉一些小灾祸，或者牵来几条财线。说起来，陈树你可能看不见，现在这家快餐店门前可是排起长龙了哦。”
“这就是老罗铺子生意兴隆的原因？！”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口，打了个冷颤，“您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，老罗大叔？希望得到幽灵保佑赚更多的钱？”
“……我只是希望我的小女儿能够再尝尝看我的手艺啊。”老罗大叔把三明治往外递的手顿了一下，“我家一儿一女。小女自幼就体弱多病，一直在家躺着，很少能出门走一走，最爱吃的也就是我做的肉夹馍……”我在老罗大叔身后看不清他的脸，只觉得那络腮胡子轻轻颤了颤，“可惜，因为她身体原因，我为她下厨做这个的次数也少……大概是十几年前吧，那年冬天太冷，小女没有挺住……”说着，这个面瘫老大叔拿袖子抹了把眼睛。
“节哀……”我看着那个宽大又落寞的背影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“您没找到令嫒，是吗？”神野在我旁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。
“嗯。”老罗大叔叹了口气，“可能她已经入了轮回了吧。”
“那也请您……早入轮回吧。”神野上前一步，拍了拍老罗大叔的肩膀，“缘分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。您和令嫒再聚的机会，也不是没有。”
“呵，借您吉言……”老罗大叔笑了一声，继续手上的工作。
不知不觉，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，蜡烛的盈盈绿火也快烧到底了。神野看了看手表，叹了口气：“老罗大叔，今晚可能就这样了。”
“嗯，谢谢你，年轻人。”老罗大叔表情变也不变，轻轻地解下围裙。“能再次站在这个灶台前做一次饭，已经是一种奢侈了。”
“老罗大叔！”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散，我实在是憋不住，一定想要问出那个问题：“你为什么不从开始就说普通话呀？”
老罗大叔一下子尴尬起来，还挠了挠头，这是我看过他最大的一次表情变化。
“哎呀，那个……这个肉夹馍我还是蛮有感情的……就像女儿出嫁一样，有点不太想随便交给别人……”
说着，老罗大叔和他的小铺子就彻底消失在了这一方空间。
…………
“老罗肉夹馍一份，请！”
“嘿嘿嘿，谢谢你，娃子。老人家我算的果然没错。”
邋遢大叔开心地接过肉夹馍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“这肉夹馍你还真的给他做出来了。”张二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，我得意地叉起腰：“是啊，好东西还是不要失传才好呀。”
“嗯嗯嗯……真是不错，还是以前的味道，糯米、八角、嫩艾、青汁、五侯鲭……连香灰都放的不多不少。”正在这时，邋遢老头的声音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，我吃惊地转过身，正好和他对上双眼——那抹诡异的微笑令我终身难忘。
不可能啊？老罗大叔从来没把配方告诉别人，也没听说过有人能辨明这些食材……
“仅仅两个晚上是不够你自己开发出来老罗肉夹馍的。”邋遢老头揪了揪自己的胡子，端详着肉夹馍里面的肉馅，“说吧，孩子，那个帮你找到真相的是哪一位？”
PS：渣文试笔233
PSS：灵感来源于《海绵宝宝》第九季第9集后半段《恐怖降灵会》，曾发表于B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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